“我曾想付钱给 Google 去工作”—— Russ Cox 深度访谈：Go 的诞生、演进与未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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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家好，我是Tony Bai。
他是 Go 语言的第二代掌门人，在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，引领着 Go 从一个内部实验项目，成长为云原生时代的霸主。他也是 Plan 9 的资深黑客，贝尔实验室精神的传承者。如今，他已将 Go 的帅印交给了下一代，转身投入到 AI 模型编码能力的研究中。
他就是 Russ Cox。
在 ACM ByteCast 的一场罕见的深度访谈中，Russ Cox 系统性地回顾了他从贝尔实验室的青葱岁月，到创立 Go 语言的初心，再到对 AI 时代编程语言未来的深刻思考。这既是一段个人回忆录，也是一部关于“如何构建持久的技术”的生动史诗，充满了值得每一位 Gopher 细细品味的智慧。
Go 的“前传”——源自贝尔实验室的“简单”基因
Go 语言对“简单”的极致追求，并非凭空而来，它的种子早已在贝尔实验室和 Plan 9 操作系统的沃土中埋下。
Russ Cox 的编程之旅，始于上世纪 90 年代末的贝尔实验室。作为一个高中生，他有幸在那个创造了 Unix 的传奇之地“厮混”，与 Brian Kernighan, Rob Pike, Ken Thompson, Dennis Ritchie 这些“上古巨神”一同午餐、交流。
“贝尔实验室和 Plan 9 给我最深刻的印记，就是对构建真正简单的事物的执着。那里的人们，那是一个小团队，他们在做着雄心勃勃的事情，而完成它们的最好方式，就是从简单的事情开始，构建那些真正坚固可靠的简单事物。”
这段经历，为他注入了“简单”的 DNA。然而，当他进入 MIT 读研时，他第一次遭遇了“现代 C++”的“恐怖与复杂”。他被当时的业界现状所震惊：多线程不可靠、异步回调横行…… 这让他深信：“一定有更好的方式。”
Go 的“创世纪”——“让我们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”
2008 年春天，当 Russ Cox 结束学业，准备进入工业界时，已经先行加入 Google 的 Rob Pike, Robert Griesemer 和 Ken Thompson 向他发出了邀请，他们正准备全职启动一个新语言项目。
这个项目的初心，极其纯粹和个人化。
“我们都曾在 Google 写过大量的 C++ 程序……我们只是再也不想写那种代码了。我们受够了。我们知道有更好的方式，并且我们确信能把它带给 Google 的工程师们。”
“我们想解决的问题是，我们想构建一个能让我们在 Google 开心地编写程序的系统。”
Go 语言的诞生，并非一次自上而下的战略规划，而是一场由几位顶尖工程师发起的、旨在解决自身痛苦的“自救运动”。他们见识过更好的开发环境（Plan 9, Modula-3, Smalltalk），他们无法忍受现代 C++ 的复杂性。Russ Cox 甚至坦言：“说实话，我当时愿意付钱换取和他们一起工作的机会，而 Google 反而付钱给我。这对我来说是双赢。”
Go 的“演进哲学”——稳定压倒一切
从 Plan 9 的“无人问津”，到 Go 的巨大成功，Russ Cox 对开源社区的建设和语言的演进，有着极其深刻的理解。他认为，Go 的成功，很大程度上源于其对“稳定”的执着。
“进步可以有多种形式，一种是不稳定的进步，一种是稳定的进步。我们竭尽全力去寻找稳定的形式，而这通常意味着做得比人们要求的更少，但同时又能让他们解决自己的问题。”
他举了 go test 与 JUnit XML 格式集成的例子。社区曾强烈要求 go test 直接输出 JUnit 格式的 XML。但 Go 团队拒绝了，因为他们不想成为一个复杂 XML 格式的“专家”和“维护者”。
Go 团队的解决方案是：
- 定义一个极其简单的、稳定的、机器可读的 JSON 输出格式。Go 团队只承诺维护这个简单格式的稳定性。
- 告诉社区：“然后，你们可以自己写一个从这个 JSON 到你们所需 XML 的转换器。现在，你们可以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，而无需等待我们来解决。”
这种“授人以渔”而非“授人以鱼”的哲学，通过提供稳定、正交的底层构建块(build block)，赋能社区在其上构建自己的“进步”，这正是 Go 生态能够健康、蓬勃发展的核心秘诀。
AI 时代的“灵魂拷问”——我们还需要 Go 吗？
如今，Russ Cox 的工作重心已转向“理解和提升 AI 模型的编码能力”。对于 AI 是否会取代程序员这个终极问题，他给出了一个充满历史纵深感的、冷静的回答。
AI 只是进化的又一级台阶
他认为，AI 与编程语言的关系，是计算机发展史上“抽象层次不断提升”这一宏大叙事的延续。
- 40年代：我们通过手动连接电线来编程。后来，我们发明了解释器，用“数据”代替了“电线”。
- 50年代：我们有了 FORTRAN，用 ax² + bx + c 这样的公式，代替了手写机器指令。
- 今天：AI 正在将一些我们曾认为“只有人能做”的工作自动化，比如编写样板代码、调试简单问题。
“我认为 AI 将融入同样的模式……我们会将一些关注点交接出去，然后我们会找到更新、更大的事情来专注。每当我们的能力增长，或者我们将一些工作卸载给机器时，我们的雄心也会随之增长。”
AI 不会让我们失业，它只会让我们站到更高的起点，去挑战更宏大的问题。
编程语言不会消亡，清晰性永恒
Russ Cox 坚信，无论 AI 如何发展，人类可读、行为确定的编程语言都不会消亡。
“英语不会成为编程语言，因为它的歧义性太高了……最终，我们描述的依然是一门编程语言。”
“拥有一门人类可以阅读、理解的编程语言，这一点仍然至关重要。这样，当计算机行为不端时，你可以看着代码说：‘哦，我明白了为什么在这些指令下，它没有做正确的事。’”
AI 可能会帮助我们编写代码，但代码本身，作为人与机器之间那个最基础、最可靠的契约，其地位无可替代。
Go 在 AI 时代的定位
Go 诞生的初衷，是为了解决 20 年前兴起的“多核网络系统”这一巨大挑战。Russ Cox 认为，AI 很有可能在未来提出另一个同等级别的挑战，催生一门全新的语言。
“也许会有一门专为训练模型而生的新语言。Python 目前表现出色，但很容易相信你可以用一门定制语言做得更好。但整个世界并不会都在训练模型。”
他认为，世界上有大约 300 万 Go 开发者，但需要编写模型训练代码的人远少于此。这意味着，Go 作为一门为构建大规模、高并发网络服务而生的语言，其核心价值主张在 AI 时代不仅没有过时，反而愈发重要——因为所有的 AI 模型，最终都需要通过稳定、高效的服务来提供价值。
给后辈的忠告——如何构建持久的事业？
在访谈中，Russ Cox 还给所有有志于创造持久价值的年轻工程师，分享了两条极其宝贵的建议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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花时间去真正理解问题：“很多时候，人们很容易满足于第一个能工作的方案。而我做过的大部分有价值的事，都来自于回头审视一个问题，然后感觉：‘实际上，我还没有完全理解它，我应该再试一次。’” 深入挖掘，直到你发现一个更简单、更根本的解决方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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找到让你兴奋的环境：“如果你对一件事感到兴奋，你早上醒来就想继续做它，那么你最终能完成的工作，将远超那些只为完成 8 小时任务的人……去找到那些能真正激励你的事情。”
领导力的传承 —— “最重要的期末考试，是退到一旁”
在访谈的最后，Russ Cox 分享了他对领导力，特别是开源项目领导力传承的深刻见解。这或许是整场对话中最具智慧和温度的部分。
他认为，开源社区的领导力，本质上是一种“社会性事业” (social endeavor)，沟通、协作、建立共识的能力，远比纯粹的编程能力更重要。而一个领导者最终极的考验，并非是他能做出多少贡献，而在于他能否以及何时选择“退到一旁”。
“最终，对领导者来说最重要的期末考试，就是退到一旁，然后说：‘好吧，我甚至不需要再在这里了。现在你可以领导这个了。’ 而这很难。”
Russ Cox 坦言，做自己擅长的事情是舒适和安全的，但他清醒地认识到，“项目需要新的想法和新的视角”。他回顾了 Go 领导权的两次交接：
- 从 Rob Pike 到 Russ Cox：一次非正式的、渐进的交接。Rob Pike 邀请他加入，并在某个时刻悄然地“把项目交给了我，我突然就负责了”。
- 从 Russ Cox 到 Austin Clements：一次更正式的交接。在领导 Go 长达十年之后，Russ Cox 在 2023 年正式将帅印交给了 Austin Clements。
他强调，这种传承的意义在于：
“确保项目能超越某个特定的人而存在，并且也能获得它们所需要的新视角和新想法。”
这不仅仅是一次权力的交接，更是一位卓越领导者对项目未来的深谋远虑和无私奉献。它确保了 Go 这艘大船，能够在新船长的引领下，继续朝着更广阔的海域航行。
结语
从贝尔实验室的“简单”初心，到 Go 语言的“稳定”哲学，再到对 AI 时代的冷静远见，Russ Cox 的这场访谈，为我们描绘了一位顶尖工程师和技术领袖的心路历程。
他的故事告诉我们，构建持久的技术，其秘诀不在于追逐一时的潮流，而在于深刻地理解问题，坚守核心的原则，并始终保持对创造的热情。这或许也是 Go 语言之所以能穿越喧嚣，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根本原因。
资料链接：https://learning.acm.org/bytecast/ep78-russ-cox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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